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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28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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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天夜裏回到住處, 江易就寫了封信給江無缺。

洋洋灑灑一大篇,表達的盡是一個意思——爹, 容容說她想你了!

寫完之後, 他還拿給江容和原隨雲看, 問他倆:“怎麽樣, 夠了吧?”

江容:“……你這字是不是太龍飛鳳舞了一點, 無缺叔叔能看懂嗎?”

原隨雲抿唇笑道:“這倒不用擔心, 阿易這幾年的字,幾乎都是這麽寫的。”

江容無言了片刻,低聲嘟囔了句那看來你們常常互相寫信啊。

江易說對啊, 因為有生意上的事要請教嘛。

江容一直知道, 江易能把江南的絲綢生意發展得這般順利,離不開原隨雲的幫助。

但這會兒真的正經談起這個話題,她才驚覺, 原來在此之前她還是低估了原隨雲為江易出的力。

她忍不住問原隨雲:“你都幫了他什麽啊?”

原隨雲說只是些小忙罷了, 不值得特地拿出來說道。

江容才不信呢,從用化名到送賬房總管,就她知道的那些, 就完全不是什麽小忙。

然而原隨雲咬死了一句不足掛齒, 她也不能按著他的腦袋逼他承認他幫了江易很多。

至於被幫的江易,見形勢不好, 竟直接嚷著又累又困開溜了。

江容:“……”算了。

她站在廊下,把江易寫給江無缺的那封信小心折好,再交給候在廊前的小廝, 道:“明日就派人送去移花宮。”

小廝躬身垂首應了,應完迅速快步退了很出去。於是偌大的花廊下,只剩下了江容和原隨雲兩人。

考慮到原隨雲從太原一路趕過來車馬勞頓,江容沒有怎麽遲疑就轉頭對他道:“你也早些休息去吧。”

原隨雲沒有拒絕,但在挪步之前,他不知為何忽然嘆了一聲。

江容聽在耳裏,尚覺莫名,可還沒來得及問一句怎麽了,就聽他再度開口,喚了她一聲。

“容容。”他說,“咱們三個是一道長大的,你大可不必事事都與我算得那般清楚。”

“我是幫了阿易不少。”他繼續,“但那都是我力所能及,能幫一把則幫一把的忙。在我看來,這是應該的。”

江容沒想到他會把話題直接挑破,一時也楞在了那。

好一會兒後,她才回神低聲道:“我只是……我只是不希望太麻煩你。”

“我說了,那些根本算不上麻煩。”他還是這句話,“倒是你非要與我這麽生分,才叫我覺得麻煩。”

“我……”這麽多年的隱秘心思被直接說出來,江容發現自己根本找不出什麽反駁的話來。

是的,長久以來,她都希望能和原隨雲算得清楚一些,再清楚一些,最好不要欠他什麽。

至於原因,那當然是出於他將來可能會黑化的擔憂。

她覺得這擔憂有據可依,畢竟她是看過書的。

可在這麽想的時候,她卻忘了,對她如今身處的這個世界來說,她穿越之前看過的書,才是毫無根據的虛幻。

江容沈默了。

原隨雲看著她垂下的眼睫,目光停頓良久,方才接著道:“我知道,我不姓江,於你和阿易,我始終只是個外人。”

江容聽到這裏,總算出聲反駁:“不是的,我哥把你當最好的兄弟,我也把你當朋友的。”

“那你總是對朋友這般客氣,朋友也會傷心啊。”他輕聲道。

後半句說得太輕太輕,幾乎要被夏夜的風聲蓋住,但江容還是聽見了。

她低下頭,目光落到他二人腳尖之間,道:“……對不起。”

其實原隨雲要的從來就不是道歉。

或者說,他並沒有想到自己說完之後,她的反應居然是跟他說對不起。

他笑了笑,同時伸手伸手撫過她的發頂道:“我不是怪你。”

“我只是希望——希望你不要總把我當成一個不太重要的熟人。”

江容原本就被他說得有點難過,再聽到後面這兩句,更加慚愧。

這一次她沒有再說對不起,而是鄭重道:“我明白的。”

兩人結束了這場談話,就各自回房去休息了。

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睡前說的這些話,這天夜裏,江容久違地想起了很多小時候的事。

她記得原隨雲送她的第一件禮物,是一只象牙鬼工球。

那只象牙鬼工球雕琢精細,層層皆不同,最妙的是,把那裏外六層分別轉到一個合適的角度後,中心處恰是一枚月牙。

可這麽精巧漂亮的東西,江容卻沒有真的拿出來玩過幾回。

原隨雲問過她,是不喜歡嗎?要是覺得不夠漂亮,他家裏還有一個七層的,可以帶給她。

江容說不用了,她對這東西本來就興趣不大。

為了證明自己不是在胡說八道,她還把這個象牙鬼工球找了出來,說可以還給他。

原隨雲當然沒有要。

他說送都送了,斷沒有收回的道理。

現在想想,其實那個時候,他應該是很失落的。

就算他是武林第一世家的少爺,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把那樣珍奇的物件送人的。

再後來,他就不會再送類似的東西了。

像是察覺到了太貴重她不會要,他每年帶回惡人谷的,多半都是些中原城池的市井上隨處可見的小玩意兒。

再不然,幹脆就不給她帶,轉而給阿乖帶。

但就算是那些不怎麽之前的東西,她也多半會另外找機會還掉這些人情。

對江容來說,這差不多是一種用來“自我安慰”的手段。

她沒想到的是,原來原隨雲一直都很清楚她這種“互不相欠”的態度,還會為此傷心。

從前他沒有表現出來的時候,她還不覺得這有什麽,就像她之前勸江易的那樣,親兄弟也是要明算賬的嘛,何況她和原隨雲也不是親兄弟。

但今夜他三言兩語挑明說清,她若是還不為所動,那也太冷酷了點。

而且站在原隨雲的角度上想想,她的態度,說一句氣人不為過。

至少如果她是他,是絕對受不了,甚至會想跟這個朋友絕交的!

江容躺在床上,抱著被子反省了好久好久,最後睡過去的時候,屋外的天空都泛起了白。

因為睡得太晚,第二日一早,她難得沒有像平時那樣準時起來練戟。

林仙兒按時在她房門口候了半個時辰,都沒有聽到裏面有什麽動靜,心下著急,便大著膽子拍了兩下房門。

結果江容睡得太死,什麽都沒有聽到。

江容從前在惡人谷時獨居慣了,如今住到京城,也會習慣性在入睡前鎖好門窗。

除非她自己醒過來,否則下人們根本無法進去。

這會兒林仙兒等不到她出來,又聽不到屋內的動靜,難免焦心。

斟酌了一小會兒後,她咬了咬唇,往前院方向跑了過去。

她只是個梳頭侍女,不敢也不能強行進江容的房間,但江易應該還是可以的吧?

這樣想著,她提著裙子一路奔到了正堂。

結果江易今天也起早去視察他的鋪子了,正堂裏只有一個原隨雲。

林仙兒:“……”

原隨雲之前沒見過她,看她這麽跑過來,有些驚訝:“你是?”

林仙兒忙站定,喘著氣低聲道:“我是容姑娘的侍女。”

原隨雲覺得新奇:“容容居然也肯要侍女侍奉了?”

林仙兒聽到他對江容的稱呼,就大概猜到了他的身份,因為今日一早,廚房那邊都在議論無爭山莊的少爺來了。

於是下一刻,她就試探著問他:“是原少莊主嗎?”

“是。”原隨雲頷首,承認得很爽快。

“我是給容姑娘梳頭的。”她說,“她今日不知為何現在還沒起來,我有些擔心,本想請易公子去瞧瞧,但易公子……”

原隨雲立刻站起來:“阿易去虹市看鋪子了,容容那邊我去看一下,你給我帶路。”

林仙兒忙應了聲是,而後領著他穿過園子,行到江容的房門前。

路上,她還小聲解釋了一下自己的擔心,說按江容的起居習慣,往常這時候早就起了。

原隨雲皺了皺眉:“我知道。”

他們一起長大,便是算上江易,原隨雲也敢說,自己是世上最了解江容習慣的人。

因此,此時此刻,他內心的焦急只會比林仙兒更多。

他只是沒有表現在面上罷了。

和林仙兒一樣,站到門口後,他的第一反應也是擡手叩門詢問。

叩了三次等不到反應後,他就不再猶豫,運勁斷開了鎖在門口的門栓。

梨花木門應聲而開,露出屋內簡單的陳設。

從原隨雲和林仙兒的角度,視線會被一架屏風阻擋,不能一眼看到江容的床。

但他們都看到了擺在她床畔的那雙白靴。

再往裏走上一步,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幅少女卷被貪睡的慵懶畫卷了。

兩人同時松了一口氣。

但也同樣覺得奇怪,都這個時辰了,她這麽勤奮的人,怎麽還睡著?

原隨雲怕她是生病了才這樣,稍猶豫了下,就繞過屏風繼續往裏走了。

他走到她床邊站定,彎腰低頭,伸手去探她的額頭。

有溫熱的觸感從掌心處傳來,叫他呼吸一頓。

但與此同時,因為確認了她沒有著涼或發燒,他也略放下了些心裏的大石。

江容睡得迷迷糊糊,雖然聽不大清耳畔各種聲響,但額上忽然多了個冰涼的東西,到底還是驚到了她些許。

她咕噥了一句似夢非夢的話,皺著眉勉力睜開眼,看到是他,腦海瞬間就浮出了許多睡前反覆被她回憶起的畫面。

“怎麽是你……”江容以為自己在做夢,“嗚,我知道錯了嘛……”

這話說得既沒頭沒尾又口齒不清,偏偏原隨雲聽明白了。

他心裏一動,卻沒順著說下去,只笑著道:“困成這樣,就接著睡吧。”

說罷,他終於收回手,一邊替她把被子拉整齊,一邊側身回頭輕聲囑咐林仙兒:“容容沒事,你等她睡夠了再進來尋她便可。”

林仙兒噢了一聲,聽話地退了出去。

而他也沒有在江容的臥房裏久留,又看了重新睡過去的她一眼,就跟著林仙兒一道出了房門。

林仙兒等著給江容梳頭,不敢亂跑,只能等在院中。

她看到原隨雲出來後亦沒有離開的意思,還直接在廊前的石桌邊坐下了,不由得楞了一楞。

作為一個生在京城市井的小姑娘,林仙兒對江湖事哪怕沒有太了解,也斷不可能沒聽說過無爭山莊的名頭。

現在見到原隨雲這個少莊主,難免好奇地多看了其幾眼。

倘若原隨雲是一個脾氣不好的少爺,被她這麽時不時偷偷瞟幾眼,多半要治她一個僭越的罪。

但原隨雲畢竟風度好,加上覺得她年紀小,就沒有計較,反而主動開口,同她說了幾句。

原隨雲問她:“你怎麽會跟著容容的?”

林仙兒實話實說:“易公子救了我,容姑娘憐我身世,便讓我留下來替她梳頭。”

“難怪。”原隨雲想到江容昨天的發髻,低笑著感慨了一句。

感慨完畢,他又囑咐林仙兒道:“她平日裏不太註重這些,以後你多費心些。”

林仙兒立刻點頭:“是,我省得。”

原隨雲聞言,又想了想,道:“她困得很,怕是還得再睡上半個時辰,你先忙別的去罷,等她醒了,我自會派人喚你。”

雖然林仙兒很想留在這邊等,但主仆有別,他這般發話,她也只能應下。

時值盛夏,院內枝繁葉茂,一片郁郁蔥蔥。

原隨雲坐在石桌邊,也不覺得炎熱或無聊,甚至還伸手拈了兩片樹葉把玩。

江容好不容易睡夠,從屋內出來的時候,看見的便是他背對著自己坐在廊前,手執綠葉側首看過來的模樣。

她楞了楞:“咦,隨雲,你怎麽在這?”

原隨雲還未回答,她又想起來自己這會兒頭沒梳臉沒洗,忙擡手往腦袋上抓了一把,四下張望著尋林仙兒的身影。

“那個,你有沒有見到一個小姑娘——”她一邊說一邊在自己身前比林仙兒的身量。

“——給你梳頭那個嗎?”他笑著起身,也不提別的,“我替你去叫她來。”

片刻後,林仙兒就小跑著回來了。

江容在屋內坐好,任小姑娘一下一下梳過自己的長發,隨口問了一句:“對了,隨雲是什麽時候找過來的啊?”

林仙兒作為她的侍女,對她的問題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,立刻把早上發生的事講了一遍。

講到最後,林仙兒還好奇道:“原來容姑娘不記得了嗎?可我聽見您跟原少莊主說話了呀。”

江容:“……”

天哪,所以那居然不是做夢嗎?

她尷尬不已,恨不能捂臉,但餘光瞥到小侍女還在一派疑惑地盯著自己,還是維持住了神態,一本正經道:“哦,我給睡忘了。”

林仙兒:“?”還有這種忘法的嗎?

因為早上半夢半醒間發生的這一出,之後徹底洗漱完畢再見到原隨雲,江容還是有一絲尷尬。

好在原隨雲完全沒提這事,只告訴她,江易今日有事要忙,一早就出了門。

“容容若是空著,不妨陪我逛一逛京城?”

江容還處在對他的愧疚之中,當然立刻應下:“沒問題,我帶你去吃汴京最好吃的酒樓。”

原隨雲抿唇:“那現在就出去?”

因為西十字街離京城最熱鬧的那幾處地方都很近,兩人出去時沒帶什麽隨從,也沒有乘馬車。

江容之前逛了不少回,對這幾條街都很是熟悉,帶著他穿過大街小巷,一路去到金梁橋邊。

橋上賣花的婦人被她照顧了許多生意,早就記住了她,一看到她就迎了上來。

江容從前和林詩音一起來時,倒是可以爽快地買下一捧給漂亮姐姐,但今日同行的是原隨雲,她這麽做難免有些奇怪。

於是她對那不知姓梁還是姓陸的婦人笑了笑,道:“今天就不買啦。”

婦人也笑,低頭挑了一枝還沁著露珠的粉荷出來,說要送給她。

江容楞了一楞才接過,朝其道了一聲謝。

舉著粉荷過了橋後,原隨雲才狀似無意地問她:“你經常買那人的花?”

江容點頭:“她是個寡婦,靠賣花為生,我出門碰上,就會買一點送人。”

“送人?”

“送大美人。”江容嘿嘿地笑,“你還記得我們當年救下的小李探花嗎?”

雖然李尋歡長得很不錯,但原隨雲記得江容當年並沒有對其表現出太大的興趣。

所以稍一想,他就反應了過來:“他那位號稱汴京第一美人的表妹?”

“是!真的特別美。”江容一邊說一邊比劃,“鮮花贈美人,她高興,我也高興,何樂而不為?”

原隨雲很少見她眉飛色舞成這般,一時新奇,就定神多望了她片刻。

她被望得莫名,忍不住擡手揉了揉臉,問:“我面上有東西嗎?”

“……沒有。”他微笑著否認。

“沒有就走吧,再過一刻鐘,那間酒樓就該客滿啦。”江容說。

原隨雲點點頭收回目光,正欲隨她一道加快腳步,餘光卻瞥見不遠處汴河對岸,正有個極挺拔英俊的青年正望著他們。

他動作一頓,側首迎上其目光,原以為對方起碼會有所收斂,豈料那青年還是明目張膽地盯著他們,甚至還在他回望過去的時候擡了擡下巴。

下一刻,河對岸就響起了一聲中氣十足的“江谷主”。

原隨雲:“……”

江容聽到這個聲音,就本能地皺起了眉。

“怎麽又碰上他。”她語氣裏有明顯的抱怨。

原隨雲:“那是?”

江容朝河對岸看了一眼,發現那家夥已經朝金梁橋方向跑了過來,頓時更加頭痛,沒好氣道:“他叫白天羽,你應該聽說過這個名字。”

原隨雲當然聽說過這個名字,除了名字,他還聽說過白天羽的諸多風流事跡。

江容怎麽會認識此人的?原隨雲十分在意。

但開口詢問的時候,他還是一副很隨意的語氣。

江容也沒有多想,直說道:“李探花給詩音姐姐辦的生辰宴上認識的,之後在李園也碰上過幾次。”

她話音剛落,白天羽就從金梁橋上跑了過來。

因為天氣炎熱,他今日穿得格外單薄清涼,也不似以往那般是黑衣,反而一身都是白色,唯有腰間的刀漆黑無比。

黑白對比之下,倒把他這一身的氣勢襯得更叫人不敢直視了。

江容和他打過架,當然不怕他,見到他笑嘻嘻地湊上來,也沒給什麽好臉色。

“你叫住我做什麽?”她問。

“碰上江谷主高興啊。”他還是那副在江容聽來無比欠打的語氣,“就過來打個招呼。”

江容哦了一聲,說現在招呼打完了,你可以走了。

說罷她就要往酒樓的方向走,還在擡腳的時候輕拉了拉原隨雲的袖子。

原隨雲察覺到她的動作,幹脆沒同白天羽說話,沈默著跟了上去。

結果白天羽竟也跟了過來,還問她是不是要去吃飯。

江容:“……我吃不吃飯不關你的事。”

她越是這樣冷淡不耐,白天羽就越是來勁。

他勾唇一笑,拉長了語調道:“如果江谷主是準備去聆仙樓的話,就關我的事了。”

他口中的聆仙樓,正是江容準備帶原隨雲去的那一家,也是江容真正意義上第一次見到他時去的那家。

江容被他說得不解:“什麽意思?”

“聆仙樓今日被我包下了。”他說,“用來為我的弟兄們接風洗塵。”

江容無語。

“不過江谷主若是想去,我勻個雅間出來也無妨。”他又道。

江容遲疑了一瞬,如果今天她是自己出來吃飯,那她一定不會承白天羽這個人情,因為她知道一旦承了,這人能把她煩死。

可是這會兒她並非獨自一人,她還帶著說好了帶他去汴京最好酒樓的原隨雲一道,她不想掃他的興。

“那……”她想對白天羽說那就麻煩你幫個忙了。

然而第一個音節剛出口,便有另一道聲音蓋過了她的。

是原隨雲。

原隨雲道:“那就不勞白堂主了,我與容容另尋去處即可。”

白天羽:“???”

這小白臉誰?居然能喊江容這朵可怕的霸王花容容?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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